昨晚住進這間“云楨”民宿，沒期然遇見春天龐大的百鳥唱鳴。

開始是幾聲零星的鳥鳴，嘰嘰喳喳，嘰嘰咕咕的，有如微風拂過房頂，間或幾枚樹葉飄落在瓦片上的聲音，又或如竹林里筍殼剝落墜地的細小的摩挲聲。

這樣的早晨，仿佛一切都若清新的嫩葉在舒，在卷，也若小溪在滴答，在叮咚，或若泥土在一呼，一吸。一切順理成章，一切都慢，是炊煙騰起的那種慢。

我知道，這絕不是在城里，因為城里太密實了，風吹不進，雨潑不進，氣跑不暢，每個房間都有嚴嚴實實的窗簾罩著，每條街道都有高高的樓房擋著，每條大道都有唰唰的汽車聲充塞著，即便偶爾在行道樹上能聽到幾聲散亂驚慌的鳥叫，也不真切，晃晃悠悠的。只有在鄉(xiāng)村，在這樣純凈的清晨，才能聽到如此純粹、透明的鳥鳴聲。

繼而鳥鳴聲略有雜亂，間或有主人家飼養(yǎng)的小金毛的嗚嗚聲，還有幾聲粗喉大嗓的公雞打鳴。這些似乎都無法擠走和諧的鳥鳴聲，它們只是在大合唱中添進了小過門兒，一滑而過。

我披衣下床，靠近窗前，有微風吹，有樹葉吹落到木樓梯上。樓梯通向樓上會客室，會客室擺有一個簡單的布沙發(fā)和一張木根大茶具。閣樓上開有一扇窗，不大，人去的少，家燕倒是經(jīng)常光顧，飛進飛出的，搭窩，喂崽。這是一處純民房改建的民宿，保持了原汁原味的民房風味。昨夜，與幾位文友在閣樓上喝大葉子茶，濃，香，醇。四周靜極，說話聲從篾壁縫中漏出，落到屋后樹葉上，風吹樹葉飄，葉落青瓦響。唉，如此安靜的日子太少了，大家都覺悵然。

推開閣樓小窗，探身望出去，這是一條撮箕形的小山溝，民居在山腰，鳥鳴聲從房前屋后四圍而合過來，我仿佛處于大海的漩渦之中，鳥鳴聲一波一波地來，又一疊一疊地去，再一浪一浪地涌，滿山滿坡都是，東邊過去，西邊又來，我已然把持不住自己了。

我從樓梯上下來，正房左邊一內(nèi)小天井，有印花布窗簾垂落地上，沒拉嚴，春光無孔不入，鳥鳴無孔不入，從天井四周玻璃外圍的一圈柵欄上鉆進來，從柵欄上的藤蔓植物間鉆進來，與花草糾結(jié)在一起。

突然，鳥鳴聲再次激越，似一粒粒豆子，在鐵鍋中用柴火爆炒，嗶嗶剝剝響個不停。但凡在鄉(xiāng)村待過，都能從這些繁復(fù)的和聲中，準確地聽出哪些是畫眉兒在叫，哪些是麻雀在叫，哪些是斑鳩在叫，哪些是綠豆雀兒在叫。麻雀兒叫聲細碎，黃豆子雀兒尖銳，畫眉兒啁啾，斑鳩叫聲咕咕，與鴿子叫聲類似。那么多的鳥叫聲一齊混響，就如一臺大型舞會的混合音響一般，在田野的大舞臺上浩大無邊地演出，我相信這世上應(yīng)該還沒任何一部交響樂會有如此大的聲勢和魅力，會有如此完美的演奏與激蕩，會有如此的震撼人心。

鄉(xiāng)村醒得早，醒得快。撥木門閂的聲音，水桶的聲音，咳嗽的聲音，狗叫的聲音，還有摩托車發(fā)動的聲音，赤腳踏上青石板的聲音等等，這些聲音在溝里很響，漸漸響過那剛歇下來的鳥鳴。其實鳥鳴聲還在，只是被這些嘈雜的聲音壓下來，就如大海退潮后，只留一望無際的沙灘，還有沙灘上到處放置的巨大陽光。

復(fù)歸寧靜和安詳后的村莊，并未影響春天的春意盎然。（嬴胡川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