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沈小玲
曾與幾位友人聊花,我說最喜歡有花的樹,不管是喬木中的櫻花、紫薇,還是灌木中的夾竹桃、八仙花,或是藤本中的紫藤、凌霄,它們既有花的嫵媚,又有樹的堅毅。
一棵樹最重要的事,便是開出一片美麗的花。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正確,我還列舉了很多例子佐證:春天的之江路上有很多花,就是在夜里,依舊耀眼??拷X江一橋附近的中間綠化帶中有許多喬木,整株樹都是花,不留一點空隙,與別的花樹不同,那些花是從樹頂一直開到地面上,一樹到底的粉紅。路上一株挨一株,紅的,白的,粉的,當然粉的居多。三月的杭州,是粉色的,路旁,角落里,無時無刻都會出現(xiàn)粉嫩粉嫩的花兒,不驕縱,不張揚,不論你喜歡還是不喜歡,它們都靜靜地綻放。它們撥弄了我的想法和思緒,讓不再喜歡粉色的我沉湎于滿大街的粉色,融化在粉色的香風中。
作者供圖
友人說,樹就是樹,就要像樹的樣子,用花來扮靚、炫耀自己,就是喧賓奪主。
不停有人加入花樹的辯論,觀點針鋒相對,誰也說服不了誰。不管別人怎么說,我一如既往地喜歡會開花的樹,喜歡一身都是花的樹,并固執(zhí)地堅持:樹會開花,就是好樹,我就是喜歡會開花的樹,會開花的樹最美。
一株會開花的樹,我看它的目光也是溫柔的。一株會開花的樹開了花,花謝了,它的模樣就完全變了,它會長出綠葉(當然很多樹在開花時就有綠葉),在不開花的季節(jié),開花的樹就淹沒在綠色中,“泯然眾‘樹'矣”,讓人記不得它是誰,誰,誰。但我記得它開過花,記得它開花的模樣,我看那綠樹也是溫柔以待的。
我對會開花的樹的態(tài)度,是不是很勢利?對不開花的樹,我時常沒有拿正眼看過。
對會開花的樹如此癡迷,如果去一個花樹繁密到在城市上空織成一片花海的地方,我是否會忘記杭州?
春寒料峭時分,玉蘭花開了。
作者供圖
玉蘭花色如玉,名副其實。一朵朵玉蘭花,在陽光下,潔白得近乎透明,像是月光在白天的另一種延續(xù)。
“蘭之猗猗,揚揚其香?!毕蛱m花借用一下詩句。
之江路旁的綠化帶中有不少玉蘭,棲息在高高細細的枝頭,像一只只早歸的白鳥,讓人無法聚精會神地開車,不知它們何時會展翅而去。也不知何時,白鳥停駐在每一個枝頭。路旁的梨樹、海棠樹都在蠢蠢欲動,花苞未鼓,卻先聞花香。
我期待花滿枝頭,迎風顫顫的模樣。不過一個轉(zhuǎn)眼,它們便全開了,開得鋪天蓋地,開得浪漫瘋狂。像是開車在公路上流亡的新娘,她的婚紗雪白如夢,她的汽車鮮紅如火,她丟掉過去的種種,只看向遠方,所有的打算,只在公路結(jié)束時思考。
把車靠邊停下,看到一樹一樹的花。看似文雅,實則野蠻。她們開得轟轟烈烈,像是那句名言“年輕人永遠不相信自己會死”。
一日早起,打開窗戶,樓下的玉蘭樹就站在眼前,但已不似之前的模樣,枝頭的花朵有些焉,掉落的花瓣滿地都是,枝頭花朵破敗,地上的花朵更破敗。這株玉蘭樹的花已走過它的鼎盛期,也將走完它的生命。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有花期,都有盛放期。花開花謝,花開了,繁華過后,就是落寞?;ń衲曷淞耍髂暌琅f會繁華,年年如此,可是花已經(jīng)不是原來的花了,賞花的人也早已換了一批。
《半妝花》簡約/畫 作者供圖
“年年花相似,花是一年一輪回,人是一輩子一輪回。”這樣想來,何必盛開呢,只要是盛開了就一定會枯萎,盛極而衰,總會留下難忍的遺憾,不多,剛好一湯勺的明月。
然而人的痛苦總是相似的,許多自以為的絕望和思想的困境,實際上前人早已探知。我想起曾經(jīng)看過的童話,畏懼凋謝后滿地狼藉的花,選擇永不開放,最后保留著花骨朵兒的模樣倒在寒風里,臨死前,哀傷自己為什么不肯早早開放呢。
想起一首無名氏的歌謠:
你來,為你開。
你不來,自己開。
開,有開的快樂。
不開,有不開的歡喜。
這一朵不開,下一朵開。
春天來了,
躲不開。
這一刻不開,下一刻開。
春天來了,
不躲開。
花開與不開,與人無關(guān);人的好與不好,與他人口舌無關(guān)。
滿枝的白鳥墜落在地上,逃跑的新娘開車到了盡頭。
一個結(jié)束是新的開始,好與壞,只和自己有關(guān)。
后來在一處偏僻的角落發(fā)現(xiàn)一株還在盛開的玉蘭花,可能是因為那個地方背陰,花開得格外遲。
樹下有一家三口,母親在拍照,父親滿眼笑意看著小女兒繞著樹在不停地走。女孩嚷著要去搖樹,父親說,“不能搖樹,一搖,樹上的花就會落下來,別人就不能賞花了?!?/p>
藏在角落里的花。
有人,她開花;沒人,她也開花。
作者沈小玲,浙江省作協(xié)會員。